荐读法书《笔势论》

孟繁森 中国作家 书法家

【短视频：王羲之与笔势论】

我曾与友人合作主编出版两部《笔势论》，一部是满庭芳集《王羲之笔势论》，一部是吴玉生书《王羲之笔势论》，两部书都是本照唐代韦续的《墨薮》编写的。

《笔势论》相传为书圣王羲之遗著，并被认为是王羲之自我揭秘写字绝技的书论名篇。

然而，《笔势论》到底是不是王羲之所著，向来存有争议。

迄今最早提及《笔势论》的是唐代孙过庭（公元646—691），他在其名著《书谱》中曾经论及：“代传羲之与子敬笔势论十章，文鄙理疏，意乖言拙，详其旨趣，殊非右军。且右军位重才高，调清词雅，声尘未泯，翰牍仍存。观夫致一书，陈一事，造次之际，稽古斯在；岂有贻谋令嗣，道叶义方，章则顿亏，一至于此！又云与张伯英同学，斯乃更彰虚诞。若指汉末伯英，时代全不相接；必有晋人同号，史传何其寂寥！非训非经，宜从弃择。夫心之所达，不易尽于名言；言之所通，尚难形于纸墨。粗可仿佛其状，纲纪其辞。冀酌希夷，取会佳境。阙而末逮，请俟将来。”

简言之，孙过庭否认《笔势论》是王羲之的著作，理由是：王羲之位重才高，调清词雅，而《笔势论十章》文鄙理疏，意乖言拙，断非出自右军之手。看过《笔势论》的朋友也不难发现：书中夫子自白“初成之时，同学张伯英欲求见之，吾诈云失矣。盖自秘之甚，不苟传也”云云，仅就为人之道而言，也与王羲之相去甚远。

学者陈志平在其论著《敦煌残卷<笔势论>及相关问题研究》中指出：讬名王羲之所作的《笔势论》有多种版本传世，这些版本可以归纳为“十段”本和“十二章”本两大系统。其中敦煌残卷本，具有古本的若干特征，因而具有特殊的价值。

“千古书法皆王法”，王羲之名气大，《笔势论》流传广，在流传过程中，不断被后人加减乘除，修改润饰，内容就有变化，例如“十二章”本就掺入了传为王羲之所撰《笔阵图》中的部分文字。

孙过庭是初唐人，他所见到的《笔势论》是“十段”本。这一版本早在唐代之前就已存在并广泛流传，甚至漂洋过海，流传国外。

据陈志平考证，现今存世的敦煌残卷《笔势论》“十段”本，是传世的唯一墨迹本，其年代大致在中唐至北宋初年，真迹现藏于法图巴黎国家图书馆，首尾俱损，残缺不全。

《笔势论》“十段”本还曾流入日本，时间在日本宇多天皇宽平三年（公元891年），相当于中国唐昭宗（李晔）大顺二年。

唐代张彦远（公元815年~907年）在《法书要录》中有《王羲之教子敬笔论》，当即《笔势论》。至晚唐韦续（生平事迹不详）汇编的《墨薮》，始题为《笔阵图十二章第十并序》而非《笔势论十二章第十并序》，并修饰了字句，删除了前半部分。

总之，《笔势论》掺杂了大量唐人的书法观点，未必是王羲之所作，可以看作“集体智慧的结晶”，其内容也体现了王羲之和魏晋南朝的书法理念。书中对如何写好楷书的点画，如何结字，如何布白等，都有简洁精当的论述，比此前传世的书法理论与技法，内容更广泛，更系统，不失为学习书法尤其是学习楷书的可贵教材。

现将《笔势论十二章》全文，以及与之相对应的白话释文分享如下，供广大网友研学参考。

【两种《笔势论》图书】

《笔势论》十二章

序 言

[原文]

告汝子敬：吾察汝书性过人，仍未闲规矩。父不亲教，自古有之。今述《笔势论》一篇，开汝之悟。凡斯字势，犹有十二章，章有指归，定其模楷，详其舛（chuǎn）谬（miù），撮（cuō）其要实，录此便宜。或变体处多，罕臻其本；转笔处众，莫识其源。悬针垂露之踪，难为体制；扬波腾气之势，足可迷人。故辨其由，堪（kān）愈膏肓（huāng）之疾。今书《乐毅论》一本及《笔势论》一篇，贻尔藏之，勿播于外，缄之秘之，不可示知诸友。穷研篆籀，功省而易成，纂（zuǎn）集精专，形彰而势显。存意学者，两月可见其功；无灵性者，百日亦知其本。此之笔论，可谓家宝家珍，学而秘之，世有名誉。笔削久矣，罕有奇者，始克有成，研精覃（yǎn）思，考诸规矩，存其要略，以为斯论。初成之时，同学张伯英欲求见之，吾诈云失矣。盖自秘之甚，不苟传也。

[释文]

告诉你子敬：我觉察你对书法的灵性比常人要强，但对书法的规则要义还是不够熟悉。父亲不亲自教儿子，这是自古以来就有的说法。现在我写了一篇《笔势论》，是想用这篇著述，进一步开发你的悟性。

总体上说，字的点画态势、结字体势、章法局势，涉及十二个方面；每个方面，都有其基本主张和要求，有标准，有样板，还详细列举了违背标准要求的误差，抓住具有实质意义的基本要点，记述下来适应研习使用。

有时可能遇到体势变化较多，却达不到书法的实质要求；圆转用笔之处不少，却又来历不明的书写样式。悬针竖在收笔时提笔放开，垂露竖在收笔处驻笔回峰，这两种竖画的写法虽有变化，但是难以成为一种书体；一波三折地书写捺画，形如波浪翻空，云蒸霞蔚，却足以使人迷惑。所以要辨明各种笔势的来源，才能根治那些病入膏肓的败笔。

现写下《乐毅论》一本及《笔势论》一篇，留给你收藏好，你不要向外人传播，封好后要秘密保存，不可出示给朋友们知道。

竭力研究籀文大篆，费时不多而易有所成。集各体精华于一体，风格会更加显著，笔势会更加突出。留心的学者，两个月就可以见到功效；就算缺少灵性的人，花费百天的功夫，也应当知道书法的根本了。我这篇《笔势论》，可以说是家宝家珍，如能认真研习并秘密珍藏，就能在世间赢得名誉。

书法著述久已有之，但是奇妙之论却很罕见。我终于能有所成就，是通过精心钻研，深入思索，并参阅验证了各种法则，借鉴了其中的要点梗概，才写成这篇书论。文章刚写好的时候，同学张伯英想要看一下，我谎称文章丢失了，其实是藏起来放在非常隐秘之处，不愿随便给别人看。

创临章第一

[原文]

夫纸者阵也，笔者刀矟（shuò）也，墨者兵甲也，水砚者城池也，本领者将军也，心意者副将也，结构者谋策也，飏扬笔者吉凶也，出入者号令也，屈折者杀戮也，点画者磊落也，戈旆（pèi）者斩斫（zhuó）也，放纵者快利也，著笔者调和也，顿角者蹙（cù）捺也。始书之时，不可尽其形势，一遍正脚手，二遍少得形势，三遍微微似本，四遍加其遒润，五遍兼加抽拔。如其生涩，不可便休，两行三行，创临惟须滑健，不得计其遍数也。

[释文]

纸笔墨砚好比阵地、武器、盔甲和城池，而存乎一心的运用之妙，恰如统军的将领。结构是谋略，举笔是吉凶，行笔是号令。一转一折如同充满杀机，点画错落圆转而富英伟之象。弯钩斜撇疾如砍杀，左撅右挑酷似利刃。行笔而锋调，顿笔而捺出。

刚开始学书之时，不可能完全掌握字形字势之妙，必须反复学习。第一遍端正执笔方法和书写姿势；第二遍略有所得；第三遍逐渐接近书法的根本；第四遍要加大笔墨的力度浓度；第五遍再加上提腕悬笔练习。如果感觉笔墨仍然生涩，切不可泄气罢休，应当继续两行三行地写下去。初学书法须追求流利健劲，不能以遍数多少为标准。

启心章第二

[原文]

欲学书之法，先乾研墨，凝神静虑，预想字形大小、偃仰、平直、振动，则筋脉相连，意在笔前，然后作字。若平直相似，状如算子，上下方整，前后齐平，此不是书，但得其点画耳。昔宋翼乃钟繇弟子。常作是书，繇乃叱之，遂三年不敢见繇，即潜心改迹。每作一波，常三过折，每作一竖，常隐锋而为之；每作一横画，如列阵之排云；每作一戈，如百钧之弩发，每作一点，如危峰之坠石；每作一趯，屈折如钢钩；每作一牵，如万岁之枯藤；每作一放纵，如足行之趋骤。状如惊蛇之透水，激楚浪以成文。似虬龙之蜿蜒，谓其妙也；若鸾凤之徘徊，言其勇也。摆拨似惊雷掣电，此乃飞空妙密。顷刻浮沈（chén），统摄铿锵，启发厥意。能使昏迷之辈，渐觉胜心；博识之流，显然开朗。

[释文]

若想学好书法，要先学研墨，一边聚精会神地静心思考，事先想好字形的大小，字势的俯仰，点画的平直，笔墨的律动，达到筋脉相连，意在笔前，然后开始作字。假如写得横平竖直互相雷同，像计数用的筹码一样，上下方整，前后齐平，那就不是书法，只能说是写了一些点画而已。

从前有个叫宋翼的人，是钟繇的学生。他就是常常把字写成这个样子，遭到钟繇的叱责。于是他三年不敢见老师，潜下心来痛改劣迹。每写一捺，常常一波三折；每写一撇，常常采用藏锋笔法来写；每写一横，如同排列成阵的云锦；每写一斜钩，就像箭从力蓄千斤的弓弩发射出来；每写一点，就像石头从高高的险峰上坠落下来一般；每写一个绞丝，就像弯弯曲曲的钢钩；每写一竖，就像强韧的万年枯藤；每写一个纵捺，就像步伐越来越快的奔走。而从笔势上看，形状就像惊蛇跳水激起的水浪所形成的纹理；其曼妙，就像蜿蜒有角的小龙；其英勇，如同回旋飞翔的鸾凤。而其用笔的空灵神奇，左摆右拔，则恰似惊雷掣电，一瞬间笔墨立见沉浮；笔端统摄铿锵的力量，足以启发人们的省察理解，使蒙昧的人逐渐明白，使博识的人豁然开朗。

视形章第三

[原文]

视形象体，变貌犹同，逐势瞻颜，高低有趣。分均点画，远近相须；播布研精，调和笔墨。锋纤往来，疏密相附，铁点银钩，方圆周整。起笔下笔，忖（cǔn）度寻思，引说踪由，永传今古。智者荣身益世，方怀浸润之深；愚者不俟（sì）佳谈，如暗尘之视锦。生而知者发愤，学而悟者忘餐。此乃妙中增妙，新中更新。金书锦字，本领为先，尽说安危，务以平稳为本。分间布白，上下齐平，均其体制，大小尤难。大字促之贵小，小字宽之贵大，自然宽狭得所，不失其宜。横则正，如孤舟之横江渚；竖则直，若春笋之抽寒谷。

[释文]

书法中的各种形体意象，尽管变化万千，但其技法原理还是一样的。随着笔势不同而相互顾盼，高低呼应而妙趣横生。点画布局均衡，远近参差有致；传承精研技法，调和笔墨搭配。笔锋牵丝往来，疏密相互依附；一点一钩，浑如铁打银铸；或方或圆，无不周密齐整。提笔落笔，必先深思忖度，追踪先贤之所以然，继往开来，传之久远。聪明人既荣耀于身又增益于世，从而感受书法熏陶的深义；愚昧的人听不进书法的美谈，犹如在暗尘中观看华丽的织锦。生而知之者愤发练习，学而悟之者因努力而忘记吃饭。这才会妙中增妙，新中更新。写得漂亮如金似锦的字，也须以技法为先；笔势安稳或险峻，说到底务必以平稳为根本。布局留白，上齐下平，均衡式样，大字小字互相协调更为困难。大字使其紧，贵在小，小字令其宽，贵在大，自然宽窄得当，不失其宜。字势横则正，像孤舟横在江中的小洲上；字势竖则直，像春笋抽芽于寒冷的山谷中。

说点章第四

[原文]

夫著点皆磊磊似大石之当衢，或如蹲鸱（chī），或如科斗，或如瓜瓣，或如栗（lì）子，存若鹗（è）口，尖如鼠屎。如斯之类，各禀其仪，但获少多，学者开悟。

[释文]

凡是写点儿，都须高大，就像大石块被堆在了大街上，有的像蹲着的鹞鹰，有的像青蛙的幼体蝌蚪，有的像切开的瓜瓣，有的像栗子，有的像叼着东西的鱼鹰的嘴，有的像尖尖的鼠粪。诸如此类，各具仪态。至于能得到多少启发，就要看学习书法的人开不开窍了。

处戈章第五

[原文]

夫斫戈之法，落竿峨峨，如长松之倚溪谷，似欲倒也，复似百钧之弩初张。处其戈意，妙理难穷。放似弓张箭发，收似虎斗龙跃，直如临谷之劲松，曲类悬钩之钓水。崚（líng）嶒（céng）切于云汉，倒载陨（yǔn）于山崖。天门腾而地户跃，四海谧而五岳封；玉烛明而日月蔽，绣彩乱而锦纹翻。

[释文]

书写戈钩的法则，是落笔时一定要庄重严谨，要像长松斜靠在溪谷旁边，有欲倒未倒之势，又像刚刚拉开的百钧强弓，蓄势待发。处理戈钩的意趣，难以曲尽其妙。放笔像张弓射箭，收笔像虎斗龙跃；势直如居高临下的山谷劲松，势曲则如垂钓水上的鱼钩。或高耸入云，或卧倒坠崖；或腾空而起如上天门、入地户，或静谥如四海安而五岳静。又如玉烛明而日月藏，彩绣迷离而锦纹多变。

健壮章第六

[原文]

夫以屈脚之法，弯弯如角弓之张，“鸟”、“焉”、“为”、“乌”之类是也。立人之法，如鸟之在柱首，“彳（chì）”、“亻（rén）”之类是也。踠（wǎn）脚之法，如壮士之屈臂，“凤”“飞”“凡”“气”之例是也。急引急牵，如云中之掣电，“日”、“月”、“目”、“因”之例是也。踠脚（tiāo）斡（wò），上捺下撚（niǎn），终始转折，悉令和韵，勿使蜂腰鹤膝。放纵宜存气力，视笔取势。行中廓落，如勇士伸钩，方刚对敌。麒麟斗角，虎凑龙牙，筋节拿拳，勇身精健。放法如此，书进有功也。牵引深妙，皎在目前，发动精神，提撕志意，挑剔精思，秘不可传。夫作右边折角，疾牵下微开，左畔斡转，令取登对，勿使腰中伤慢。视笔取势，直截向下，趣义常存，无不醒悟。

[释文]

书写横折钩[]的方法，是笔画要写得弯弯的，像张开的古时角弓，“鸟”、“焉”、“为”、“乌”之类的字就是。立人[亻]的写法，要像鸟儿栖息在柱子上头，“彳”、“亻”之类的部首就是。写横折弯钩[⺄]的方法，就像壮士弯屈臂膀，“凤”、“飞”、“凡”、“气”之类就是。需要急速拉牵的地方，要像云中的闪电那样迅疾，“日”、“月”、“目”、“因”等字就是。至于勾挑转折，上按下捻，起落转折，都要使之和谐有韵味，不要写得忽然细如蜂腰，忽然凸似鹤膝。奔放不拘时也要注意保持笔锋的力度，还要根据笔迹调整笔锋以取势。行与行之间的宽阔处，像给勇士留出挥舞兵器的空间，刚好与敌格斗；其势如麒麟搏角，龙虎斗牙，或如壮士握拳暴筋，体勇而神强。笔势奔放如能达到这样的境界，那就是书艺有长进，学有所成啊！点画之间的牵丝映带，深奥微妙，而又清晰如在眼前。开动脑筋，振奋心志，深入思考，即可领会其神秘不可言传的精神。写横折[]时，要迅速拉横，在转折直下处略微放笔；写竖折[]时，前后笔势要统一，不能在转折的中段失之于慢。总之要根据笔迹调锋取势，铺毫往下用力。用笔的趣味常在其中，用心体会没有不醒悟的。

教悟章第七

[原文]

凡字处其中画之法，皆不得倒其左右，右相复宜粗于左畔。横贵乎纤，竖贵乎粗。分间布白，远近宜均，上下得所，自然平稳。当须递相掩盖，不可孤露形影及出其牙锋，展转翻笔之处，即宜察而用之。

[释文]

凡是处于字的中间的点画，书写时都不得偏左或偏右，如果一个字里有左右两个竖画，那么右边的竖画宜写得比左边的粗一些。写横画以纤细为佳，写竖画以粗重为贵。点线之间和字与字、行与行之间的留白，要远近各适其宜，上下各得其所，自自然然，平衡稳妥。而且应当依次互相掩映，不要让哪个字或哪个点画像牙尖一样孤露出来，尤其是在展转翻笔的地方，更要仔细观察，灵活运用。

观形章第八

[原文]

　　夫临文用笔之法，复有数势，并悉不同。或有藏锋者大（藏锋在于腹内而起），侧笔者乏（亦不宜抽细而且紧），押笔者入（从腹起而押之。又云：利道而牵，押即合也），结笔者撮（渐次相就，必始然矣。参乎妙理，察其径趣），憩笔者俟失（憩笔之势，视其长短，俟（sì）失，右脚须欠也），息笔者逼逐（息止之势向上，久久而紧抽也），蹙（cù）笔者将（蹙，即捺角也；将，谓劣尽也。缓下笔，要得所，不宜长不宜短也），战笔者合（战，阵也；合，叶也。缓不宜长及短也），厥笔者成机（促抽上勿使伤长。厥，谓其美也，视形势成机，是临事而成最妙处），带笔者尽（细抽勿赊也。带是回转走入之类，装束身体，字含鲜洁，起下笔之势，法有轻重也。尽为其著而后反笔抽之），翻笔者先然（翻转笔势，急而疾也，亦不宜长腰短项），叠笔者时劣（缓不宜长），起笔者不下（于腹内举，勿使露笔，起止取势，令不失节），打笔者广度（打广而就狭，广谓快健，又不宜迟及修补也）。

[释文]

写字行文时的用笔方法，还有多种笔势，而且各不相同。有力度厚重的藏锋（藏锋须从笔画之内起笔）；有笔力轻盈的侧锋（侧锋不宜写得太细太紧密）；有力透纸背的押笔（从笔画之内发力提按。又一说，是顺着笔迹运笔，押就是使笔锋与笔迹重合）；有聚拢锋毫的结笔（逐渐地把笔锋的毫尖聚集起来，肯定会像没用过的毛笔一样。要参悟其中的微妙道理，察觉这种方法的来历和趣味）；有运笔至点画之末略作停顿的憩笔（憩笔笔势，要看笔锋长短，待笔锋行至笔画末梢后停顿一下再提笔，右捺的脚要像有所缺失一样——犹如隶书技法中的“缺波”）；有迫使笔锋尽快离纸的息笔（用息止的笔势向上运笔，慢慢提按再收紧笔锋）；有将捺画笔势由强转弱的蹙笔（蹙笔是指捺脚；将就是由强变弱。应缓缓下笔，位置要得当，不宜写长也不宜写短）；有使点画在纸上相互策应的战笔（战是指阵地；合是说要像诗韵术语所讲的“叶韵”一样，改变某音，以谐声韵。要慢慢运笔，点线适中，不宜太长也不宜太短）；有恰当地融合各种笔势的厥笔（不要因为毫锋很长而妨碍提笔。厥，是指笔势的优美；依不同情势把握时机，这是随机应变取得成功的最妙之法）；有牵丝映带尽其完美的带笔（牵丝不要太长。带笔是指回转笔锋自然运笔这类笔画的映带。由于是提起笔锋运笔，所以就像裹束笔锋一样，笔下的字内含新鲜整洁，导入下一点画的笔势要有轻有重，要尽量使映带明显再翻转笔锋提起离纸）；有起引导作用的翻笔（翻笔就是翻转笔势，动作要灵活迅速，也不宜把中间写得很长，把上部写得过短）；有在笔锋折叠处时而写得细小的叠笔（叠笔可以写得慢一些，但不宜写得过长）；有笔锋一落纸就保持刚健不塌的起笔（要在点画中间开始落笔，不要让笔锋外露出来，起笔驻笔要依笔势而行，不要失去节制）；有用恢宏的气度悬空写点儿的打笔（打笔是以恢宏之心，书写狭小的点儿；广就是豪放雄健。又不宜写得缓慢或修修补补）。

开要章第九

[原文]

夫作字之势，饬甚为难，锋铦（xiān）来去之则，反复还往之法，在乎精熟寻察，然后下笔。作丿字不宜迟，ㄟ不宜缓，而脚不宜赊（shē），腹不宜促，又不宜斜角，不宜峻，不用作其棱角。二字合体，并不宜阔，重不宜长，单不宜小，复不宜大，密胜乎疏，短胜乎长。

[释文]

书法的笔势，很难整理归纳。笔锋来去的原则，反复往还的技法，在于首先要精细熟练地观察，然后再下笔书写。

写竖撇[丿]时动作不宜慢，写斜捺[ㄟ]时速度不宜迟，而且捺脚不宜写得很长，捺画的中部不宜写得很窄，又不宜刻意把捺脚写成斜角，不宜写得陡峻，也不必故意画成尖角。由两个字合成的字，不宜写宽，上下结构的字不宜写长，笔画少的字不宜写小，笔画多的字不宜写大，密胜于疏，短胜于长。

节制章第十

[原文]

夫学书作字之体，须遵正法。字之形势不得上宽下窄（如是则是头轻尾重，不相胜任）；不宜伤密，密则似疴（kē）瘵（zhài）缠身（不舒展也）；复不宜伤疏，疏则似溺水之禽（诸处伤慢）；不宜伤长，长则似死蛇挂树（腰肢无力）；不宜伤短，短则似踏死蛤（há）蟆（má）（言其阔也）。此乃大忌，可不慎欤！

[释文]

学习书法时写字的结体，应当遵循正确的法则。字形笔势，不能上宽下窄（如果这样就是头轻脚重，不相匹配）。不宜失之于过密，过密就像久病缠身（不舒展啊）；又不宜失之于过疏，过疏则像淹在水中的禽鸟（各个部分松散，力不从心）；不宜失之于过长，过长就像死蛇挂在树上（腰肢无力）；不宜失之于过短，过短则像被踩死的蛤蟆（是说它太宽了）。这些都是结体的大忌，怎么能不慎重呢？

察论章第十一

[原文]

临书安帖之方，至妙无穷。或有回鸾返鹊之饰，变体则于行中；或有生成临谷之戈，放龙笺于纸上。彻笔则峰烟云起，如万剑之相成；落纸则椑（pí）楯（dùn）施张，蹙踏江波之锦。若不端严手指，无以表记心灵，吾务斯道，废寝忘餐，悬历岁年，乃今稍称矣。

[释文]

临摹法帖学习书法的方法，最富于无穷的妙趣。有的笔势像彩凤喜鹊回环萦绕，丰富多变的字形样式，体现在字行之中；有的写得像戈笔临谷一样韵味无穷，放笔挥毫如有游龙跃然于纸上。笔势通透就会千峰高处起烟云，如同万剑齐舞形成的恢宏气势；落纸行笔，如同军队开宴席，酒具陈放妥当，将士持盾围立四周，踩踏在织有江波花纹的彩锦之上。如不严格地用正确的指法握笔，则无法写出作者内心的情怀。我致力于学习书法，废寝忘餐，用心多年，直到现在才略微称得上学有所得。

譬成章第十二

[原文]

凡学书之道，有多种焉。初业书要类乎本，缓笔定其形势，忙则失其规矩。若拟目前要急之用，厥（jué）理难成。但取形质快健，手腕轻便，方圆大小各不相犯。莫以字小易，而忙行笔势；莫以字大难，而慢展毫头。如是则筋骨不等，生死相混。倘一点失所，若美人之病一目；一画失节，如壮士之折一肱（gōng）。予《乐毅论》一本，书为家宝，学此得成，自外咸就，勿以难学而自惰焉。

[释文]

大体说来，学习书法的入门方法，有许多种。初学范本就要学得像，迟一些动笔以明确字形和笔势，匆匆忙忙就会失去标准和尺度。如果为了眼前应急使用，那么从学书之道来说就难以成功。只要把握字形的根本，手快笔健，手腕轻松灵便，字的方圆大小就不会相互妨碍。不要以为小字容易写，就匆忙应对笔势；也不要以为大字难写，而迟迟不敢下笔出锋。如果那样，字形和笔势就不会协调，就会出现生动之笔与死板之笔鱼龙混杂的现象。假如一点的位置不恰当，那就会像美女的一只眼睛出了毛病；一画失去节制，就会像壮士断了一只胳膊一样。给你《乐毅论》一本，此书是传家之宝，如能学有所成，其他的体势也大都会有成就，不要因为难学而自己偷懒哦！